其地控扼幽蓟,右跨白沟,前临易水,山川秀拔,雄镇千里……
元朝之后,对雄州,更有这样的赞誉:角峙双雄,带环诸水,近则京师之咽喉,远则东南之门户。
清朝著名学者纪晓岚的一首诗,或可概括雄州的沧桑史:积水通瀛海,雄关记瓦桥。当年争洛蜀,此外付辽金。世暗边功贱,儒多战争销。北盟谁载笔,犹忍话三朝。
白沟南接两雄山,百里菱荷滱水环。嬴氏神仙招海上,汉家图史贮河间。方圆岛自云门望,大小潮随月建还。世有英雄难再遇,柴宗一日下三关。
——明末清初诗人阎尔梅这首“燕赵杂吟”,起首即提到雄县当年的两处名胜:大雄山和小雄山。
大雄山“突出群表,屹然独尊,特领燕山,如顾如望;左翼小雄,如呼如携。俯视诸河淀,若牛涔蜗角,带束星罗”,在雄州“城西南二里,高二三丈,广可数亩,一名望山”,是景德初年雄州知州李允则为防水患,积土筑成。小雄山在雄州城东南一里,“前瞰瓦济,后枕城阜”,“旧传宋御契丹,所筑土垒”。
精卫东飞恨欲平,双峰遗秀古今名。鸦翻落照流丹绮,风送归云补翠屏。暝色渐添千里暗,长虹斜压九河明。不堪高处频凝望,振古华彝几战征。
雄山屹立草亭孤,径仄林稀望眼苏。百里花封依日月,十年桑野半江湖。星罗谢傅新棋局,秋入王丞老画图。胜地自来多感慨,明时谁许著潜夫。
大小雄山今已不存,当年作为“雄州八景”之一的“雄山晚照”,今亦只能从明人魏纶和王齐的吟唱里领略一二了。
诗中景不存在了,歌颂的人犹存于史书中。
阎尔梅诗中的柴宗,指周世宗柴荣。
柴荣北征,取三关,不像诗人说的那么简单,诗人不是史学家,史学家贴地而行,诗人天马行空,诗人的夸张是故意的。
不同于探囊取物,三关一天能拿下来?
事实究竟如何?
公元936年,石敬瑭称帝,史称后晋高祖。
称帝这年,石敬瑭还干了两件事:一是向契丹称臣,求来援兵,攻进了洛阳;一是兑现承诺,把瀛洲、莫州、涿州、蔚州等燕云十六州让给了契丹。
两年后,公元938年,他四十七岁,又坐实了一件事:尊三十七岁的辽太宗耶律德光为父皇帝,自称儿皇帝。
易水南边是白沟,北人为界海东头。石郎作帝从珂败,便割燕云十六州。(郝经·过白沟)
拒马河流接白沟,滔滔不涤石郎羞。千年话柄儿皇帝,那道区区十六州。(边连宝·雄州怀古)
——任后世如何嘲讽挖苦,石敬瑭都听不到了。他这样的人会感羞耻?不会的,他讲的求的是现实利益与达到政治目的,至于手段和道德底线,“称臣呼父古所无,万古诸华有遗臭”一类的谴责,他是可以不论、不要和不怕的。
他的后晋只维持了十年光景。他造成的恶劣后果,以及后世对他近乎一边倒的恶评,却一直不断地在发酵。
东北天高连海屿,太行蟠蟠如怒虎。一声霜雁界河秋,感慨孤怀几千古。只知南北限长江,谁割鸿沟来此处。三关南下望风云,万里长风见高举。莱公洒落近雄才,显德千年亦英主。谋臣使臣强解事,枉着渠头污吾鼓。十年铁砚自庸奴,五载儿皇安足数。当时一失榆关路,便觉燕云非我土。更从晚唐望沙陀,自此横流穿一缕。谁知江北杜鹃来,正见江东青鸟去。渔阳挝鼓鸣地中,鹧鸪飞满梁园树。黄云白草西楼暮,木叶山头几风雨。只应漠漠黄龙府,比似愁冈更愁苦。天教遗垒说向人,冻雨顽云结凄楚。古称幽燕多义烈,呜咽泉声泻余怒。仰天大笑东风来,云放残阳指归渡。
——转眼之间,多少年过去了。元朝,容城人刘因渡白沟时,仍会浮想联翩于那段不堪的历史记忆,他仍会心潮激荡。
显德六年(959年),周世宗柴荣决心北征,收复失地,以雪前耻。
他只有三十九岁,他是有这个能力、实力和精力的。
称帝前,他“多务韬晦,及即位,人始服其英武”,“御军,号令严明,人莫敢犯,攻城对敌,矢石洛其左右,人皆失色”,他“略不动容,应机决策,出人意表”;“又勤于为治,百司簿籍,过目无所忘,发奸擿伏,聪察如神。闲暇则召儒者读前史,商榷大义。性不好丝竹珍玩之物,群臣有过则当面质责之,服则赦之,有功则厚赏之。文武参用,各尽其能,人无不畏其明而怀其惠,故能破敌广地,所向无前”。
欧阳修称他“威武之声震慑夷夏”,“制作之法皆可施于后世”,“其为人明达英果”,“其英武之才可谓雄杰”。司马光在《资治通鉴》这样评价:世宗以信令御群臣,以正义责诸国,其宏规大度,后唐庄宗李存勖不可同日而语,书曰:无偏无党,王道荡荡;又曰:大邦畏其力,小邦怀其德,世宗近之矣。
显德六年农历四月,柴荣率军到了沧州。抵达当日即率步骑数万出发直趋契丹之境。次日至乾宁军,契丹刺史举城降。两天后,分命诸将水路俱进。“御龙舟,沿流而北,舳舻相连数十里”,浩大的声势,足够大的威慑力。辛丑日,益津关守将降。癸卯日,大将赵匡胤取瓦桥关。
乙巳日,五月初一,柴荣到了瓦桥关。“王师数万,不亡一矢,边界城邑皆望风而下”,胜利来得竟如此之易。次日,在行宫大宴诸将,讨论直取幽州之策,他没想到会遭到诸将强烈反对,他们的理由不是没有道理:离京四十二日,兵不血刃,取燕南之地,此不世之功也,今虏骑皆聚幽州之北,未宜深入。
是否继续北进,一时成了柴荣无法破解的难题。当夜,驻跸瓦桥关的柴荣病了。
两天后,他在病中下令:以瓦桥关为雄州,辖容城、归义两县;以益津关为霸州,辖文安、大城两县。
雄州和霸州由此同时横空出世。
一个雄字,一个霸字,说出了周世宗柴荣的人生抱负和目标,寄寓了“神武雄略,一代之英主”的万丈豪情。
然而,此时,身体突然出现了健康问题。
北伐?还是回师?柴荣似乎预感到了什么。
白云苍狗,寥廓惆怅,他徘徊于雄州东北七里的驻驾台,他多么希望横刀立马,继续前进,可最终,他决定回到一千二百里外的京城大梁去。
五月壬子日,离开雄州,六月癸巳日,他便在大梁去世了。
雄心壮志,未酬身死,就这么来亦匆匆,去亦匆匆……
世宗深北伐,五代最英豪。忽而急旋旆,于兹暂息劳。机缘存黑水,冥漠待黄袍。驻驾台终古,登临一郁陶。(马之骦·驻驾台)
世宗北伐志犹勤,山后宁容地剖分。天意自留耶律氏,人心俄变殿前军。五朝庶见真神武,再世何难嗣守文。反覆兴亡无处问,瓦桥关外又斜曛。(姚鼐·咏周世宗)
——明朝时还高达数丈的驻驾台,今已如黄鹤,无处觅踪,周世宗柴荣未竟的事业,却时时为雄人和外来访客付诸笔墨而叹——
已割燕云十六州,雄关形势笑空留。两河地与中原陷,三镇兵谁一战收。细草鸣駞非故垒,夕阳饮马又中流。长江南北天难限,一线何烦指白沟。(查慎行·自雄县至白沟河感辽宋旧事慨然作)
●本文主要参考资料:旧五代史,中华书局1976年版;资治通鉴,中华书局1956年版;雄乘,明嘉靖版,天一阁藏本。
(本文系转载于河北新闻网:yzdsb.hebnews.cn/pc/paper/c/201708/06/c12088.html)
更多精彩内容关注:http://www.guanggaolipin18.com